夜半

風雨客棧旁邊的巷子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，月光灑落下來，卻照不到那人面容半分。

他走到巷子的最深處，將身體全部沒入陰影，而後輕聲念叨了什麽。

空中突然浮現一張黃色符紙，閃著微弱的光芒，照亮了他半張略顯刻薄的臉龐。他攤開手掌，手上是一張紙，其上幹幹凈凈，什麽都沒有。

他輕聲開口道：

“去。”

下一瞬，空中的符紙與他手中的白紙一同消失不見，月光被雲遮住，他的面容陷入更深的黑暗，巷子中一片寂靜，就連一絲呼吸也無。

正在他想邁步離開的時候，巷口突然傳來了一絲響動。

“噠，噠，噠。”

逐漸接近的人似乎是刻意制造出來的聲響，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回蕩在巷子中，聽起來有一絲違和。

雲朵慢悠悠地飄走，月光再次傾瀉而下，照亮了巷子中的某些角落，那人緩緩地從陰影踏入光亮處，白色衣衫，鵝黃襟帶，清秀而神色冷淡的臉龐。

她在月光中站定，目光譏諷：“看來心情不錯，大晚上出來賞月。”

“林哲。”

陰影中的人不動，不語，像是一尊活的雕塑，若不是顏夕仍能聽到一絲呼吸聲，她都要懷疑這人是否已經死了。

“狼狐一族氣息微弱，因而這麽長時間，我都沒有發現你的身份。”顏夕淡淡道，“若不是近期的事情讓我開始懷疑門內有內鬼的存在，你怕是能一直隱藏下去。”

聞言，陰影中的人終於動了動，他從陰影中走出來，月光落下，赫然是那只鷹鉤鼻。

他道：“你怎麽知道的？”

“你很聰明。”顏夕雖說著這樣的詞，但卻絲毫沒有誇獎的意味，“離之在後山受傷後，雖然掌門沒有追究那件事的根源，但我卻查過了，靈草謠言的傳播者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弟子，傳出謠言之後不久，他便病死了。”

“就這樣？”林哲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，“這與我分明沒有任何關系。”

顏夕點點頭，毫不在意地道：“是沒有關系，但這不妨礙我懷疑你們。”

林哲道：“你的懷疑毫無根據。”

顏夕：“我樂意。”

林哲：“……”

他看起來想要翻一個白眼，但似乎礙於什麽，最終無奈地抿緊了唇。

“那件事情之後，我本打算找個時間讓你們感受一下阿離的痛苦，奈何事情太多，一時被我忘記了。”鑠華不知何時被顏夕召喚出來，此時明晃晃地掛在腰間，被月光一照，白衫金鞘，很是刺眼。

“但意識到門派中或許有內鬼的時候，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你們三人，這次偶遇，我在客棧中有意無意地盯著你們，沒想到，還真被我遇到了。”

林哲張了張口，卻沒說出話來，最終，緩緩嘆了口氣。

“看來是我自作聰明。”

顏夕深以為然：“確實。”

林哲：“……”

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可真是氣人啊。

“既然如此……”頓了頓，林哲道：“要殺要刮，悉聽尊便。”

顏夕看了他片刻，還未開口，房檐之上突然傳來了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：“哎呀呀，先別急著死啊。”

林哲擡頭望去，就見那位時常拿把扇子扇風的上仙此時正拿著他方才送出去的白紙，笑著朝他揮了揮。

林哲臉色一變。

緊接著，林泉清用符紙幻化出火焰，在白紙下方烤了烤，“言送符與藏字術，讓我們來看一看，你到底傳送了什麽消息呢？”

原本一幹二凈的紙在逐漸升高的溫度中，慢慢顯現出一行字來，林泉清挑了挑眉，就這樣朗聲念了出來：“顏夕歸派，速去崇吾山。”

他將火焰順勢一擡，帶字的紙張轉眼間化為灰燼，搖了搖扇，將面前的灰燼掃開後，他轉眸看向下方的林哲，笑道：“我來猜一猜。”

“消息中寫了六師妹要回門派，卻沒有寫我要去崇吾山，是不是意味著，六師妹對於你們更為重要呢？而六師妹回門派與命人速去崇吾山相結合，是不是說明六師妹的離開，更方便於你們的行動呢？”

“那麽，”他一扇掩面，笑問，“崇吾山到底有什麽是六師妹能發現，我們卻發現不了的東西呢？”

林哲的表情僵了。

“啊呀，猜對了呢。”林泉清從房檐上一躍而下，穩穩落地，連臉上笑意都沒有變。

“問完了吧。”顏夕抽劍出鞘，“就為了等你回來我才與他廢話那麽多，不然他早該死了。”

林泉清歉意一笑：“抱歉，追回言送符花了些時間。”

林哲緊緊地盯著面前兩人，腳下微微向後移，想要看準時機離開此地。

他沒有將消息送出去，決不能死在這裏！

可他方才一動，那一把閃著金色光芒的劍和著月光的寒涼瞬間化過了他的脖子。

“放心吧，你聽到的消息，根本就是假的。”

隨著顏夕淡淡的聲音響起，林哲瞬間睜大了眼睛，他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鑠華劍橫於自己脖間，而後那人手腕一錯，鑠華一動，他的頭便如同熟透了的葡萄，咕嚕嚕地滾落下來，濺了一地的血。

眼睛仍舊睜著，似是不相信自己被騙了。

林泉清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血跡上，眼神閃了閃，輕聲道：“其實師妹本不必……”

“送到靈犀山，結局必然是往生柱，他該感激我。”顏夕打斷他。

聞言，林泉清極輕地笑了一聲：“……倒也是。”

“林……林哲？”

身後一聲不可置信的詢問傳來，林泉清剛一轉身，顏夕的劍已然飛了出去。

“師妹！”

低喝的同時，林泉清一道法力打了過去，卻也只令鑠華晃了晃，下一瞬，泛著金色光芒的長劍筆直地插|入來人的心臟處，毫不留情。

那人都來不及說出下一句話，便直接倒了下去。

林泉清立刻上前幾步，手一探脈，察覺仍有起伏，這才松了口氣。

他轉過頭，無奈地對顏夕道：“雖然看到了，也不至於殺了他吧。”

“我本就想讓他們感受一下阿離的痛苦，”顏夕看著地上躺著的人，伸手召回了鑠華劍，“如今也不算晚。”

利器離開，錢來的傷口處頓時噴湧出大量鮮血，林泉清一楞，下一瞬立刻快速地按上那人的胸口，同時向客棧中人傳音道：——小瓊花，客棧小巷，快來！出人命了！

……

也不知瓊花是否是一直未曾入睡，林泉清一聲呼喚之後沒過多久，她便趕到了地方，身後還跟著一個裴然。

這人一眼看見巷中的屍體、蹲在地上的林泉清與一旁站著明顯事不關己的顏夕時，身形明顯一頓，不過下一瞬，便如同什麽都沒看到一般與瓊花一同行了禮。

“三師叔/三師伯，六師叔。”

林泉清擺了擺手，打斷了兩人的行禮，一只手仍舊按在錢來的傷口處，對瓊花道：“快看看他，還能救嗎？”

瓊花將手掌覆蓋到那人傷口處，藍色光芒泛起，映著那人慘白的臉，看起來有些嚇人。

林泉清在一旁，用清潔訣清理了手上的血跡，擡首見瓊花已然收了法力，順勢問道：“怎麽樣？”

“利器偏離心臟三寸，還能救。”瓊花擡頭看著他道，“我用法力暫時幫他止了血，但他的情況比離師弟嚴重的多，必須立即送回門派，找我師父治療。”

林泉清搖扇輕嘆，看了顏夕一眼，見那人連半個眼神都沒施舍給他，便直接點了頭。

“好，那小瓊花與裴師侄帶一部分弟子，送他，”林泉清指了指錢來，又指了指客棧，“和離師侄回門派，即刻出發。”

兩人點頭：“是。”

正在裴然想要上前扶起錢來的時候，林泉清卻又突然叫住了他。

那人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，見他的註意力被吸引過去，便將扇子轉了個方向，指向地上的屍體。

“到了門派，告訴掌門師兄，林哲為狼狐族人，門中內鬼，抓捕途中反抗，已被我就地正法。”

裴然順著那人扇子的方向看去，林哲的頭顱孤零零地待在地上，脖子上的切口平滑整齊，明顯是劍修所為……

雖如此想著，但裴然終究什麽都沒說，恭順地行禮，應了句“是，弟子知曉了。”

林泉清點了點頭，便讓他去幫助瓊花搬運傷員了。

瓊花將錢來放到裴然背上，一路沿著巷子準備回到客棧，正等兩人即將踏出巷子的時候，顏夕突然開口道：“裴然。”

被喊到的人腳步一頓，背著傷員回身：“六師叔。”

顏夕擡眸，語調不覆往日平淡，轉而換上了一種面對風雨時的果決與肯定。

“告訴掌門，是時候召開六界大會了。”

裴然怔楞一瞬，下一刻，仿若立誓一般鄭重道：“弟子一定帶到！”

顏夕微微頷首，再不多言。

或許是客棧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太過嘈雜，幾人路過經過一樓的時候就見周二三不知何時醒了，正靠著他那房間的門框，滿臉不耐煩。

林泉清立刻將白日從瓊花那裏獲得的安神香貢獻了出去，掌櫃雖仍有不耐煩，但最終還是接過了安神香，朝幾人翻了個白眼，回房繼續睡覺了。

“裴然師兄，錢來這是怎麽了？”

胡箏竟也醒了，站在房門口小心翼翼地看著裴然，一副受了驚的模樣。

裴然溫和地笑了笑，安撫道：“被一只逃跑的狼狐傷了，沒有大礙，放心。”

胡箏點了點頭，似乎還要說什麽，但房間內傳來的聲音卻打斷了她的話。

“小箏，閑事莫管。”

虞姒將看起來不太情願的胡箏拉到屋內，朝著裴然點了點頭，正要關門，卻瞧見一同走上樓梯的林泉清與顏夕。

後者無甚感情地看了她一眼，下一瞬便撇開了目光，當作沒看到，林泉清卻朝她招了招手：“師姐，還沒睡？”

“這是被你們吵醒的。”虞姒毫不客氣地道，她又看了眼裴然離開的方向，轉過眼來看向他，眸中明顯暗示著什麽。

林泉清也沒說話，只點了點頭，笑意滿滿。

得了結果，虞姒也不多話，若無其事地關上門，似乎是繼續睡覺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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